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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青木原樹海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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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5月1日

太陽逐漸西斜, 從頭頂枝葉間投下來的斑駁樹影也跟著逐漸拉長。盡管還沒召喚出佛珠, 頭暈腦脹的沈百福依然越走越累, 只穿件單衣依然滿身大汗, 從昨天起就揮之不去的某個念頭終於出口:“我靠, 這TM今天要是再出不去, 明天車來了都沒法上,點兒怎麽這麽背?”

說出去有點滑稽, 任務完成兩天一行五人卻迷了路,別說什麽東京SHOPPING美食酒店, 連登車都成了問題。

始終鼓舞士氣的洪浩也沒了話說, 陰沈著臉埋頭前行;周錦陽勉強還沈得住氣,找塊幹凈空地坐下喝水,隨之一皺眉頭:食水都不多了。三人儲糧相當充分, 可帶著兩個新人在密林轉悠九天毫無補充也見了底。

兩位新人蒜頭鼻和方臉女子也累的滿臉通紅,好在兩人像是經常健身的, 倒也都跟得上隊伍--五人彼此繩索相連, 若有人頻頻掉隊可是麻煩。

“發現沒有, 這裏的路會變。”被蚊蟲叮了一頭一臉包的沈百福瞪著前方又看看簡易地圖,“比泰坦秘境都玄乎, 那兒比這裏可大多了。”

洪浩讚成:“關鍵這裏每棵樹長得都差不多, 看著哪哪兒都一樣, 不像那塊地盤:樹幹刻個字堆塊石頭走一遍就記得住。”

“也不一定。”周錦陽忽然想起件事,“那時候有姑娘會畫地圖啊。”和洪浩嘿嘿樂起來。

“那倒是。”沈百福厚著臉皮瞧瞧地圖,“比人家畫的確實差遠了, 要不然沒準早出去了。”

三人調侃擠兌幾句張羅動身--太陽都快落山了。死氣沈沈的森林風景也單調無味,路邊偶爾能看到破舊衣裳和玩偶之類,有時是單只大紅登山鞋,令人看著心裏發寒。

“看!”蒜頭鼻指著系在樹枝上的布帶,“隊裏的人來過。”

其他人卻提不起興致:這幾天在林中轉來轉去,類似路標早看過很多回了。沈百福也瞧了幾眼,“這是曹錚吧?”

“是曹錚。”周錦陽很有點興奮地說,“這小子沒事。我就說吧,死不了的。”

又往前走了半公裏,最前面開路的洪浩失望地停住腳步罵罵咧咧,其他幾人走到旁邊頓時也洩了氣:前方是片泥濘不堪的深褐沼澤,遙遠對岸依稀也是密林。

“走吧,白來一趟。”幾人只好轉身另尋出路,洪浩腳下被青苔一滑差點摔跤,百忙中緊緊抓住周錦陽肩膀。

沈百福亂罵幾句,把背包摘下來活動活動酸疼的肩膀忽然咦了一聲,盯著對面瞧了幾眼,“那邊咱們去過麽?”

“沒去過。”周錦陽懶得看,“悠著點,底下都是泥,陷進去爬都爬不出來。”他走了幾步卻被繩子扯住,回身見沈百福依然呆立在沼澤邊緣:“怎麽了福哥?”

沈百福固執地伸手指著對面,“好像是小柏,你看那兩棵樹噴著熒光劑呢。”

兩棵樹?周錦陽單手遮在額頭連對岸都只能勉強看到,哪裏看得清什麽樹?洪浩和兩個新人也回身張望,都說看不清楚,倒把沈百福奇怪極了:“你們什麽眼神啊?岸邊往裏兩棵樹樹幹都成黃紅的了,看不見?”

得到眾口一詞的否定答案後他有點發蔫,卻死活不肯承認看錯了,“肯定是小柏,只有她找楚妍要的熒光劑是那種玫瑰紅,怪不得找不著她--跑那邊去了。”

“有可能,問題她可能也是路過?”洪浩猜測著,病急亂投醫地想:“搞不好出路在那邊,要不然她把樹噴花了幹嘛?”

這倒也是條路,畢竟五人已是沒頭蒼蠅,遇到沒重覆過的道路自然想試試。可面前沼澤仿佛一片大湖把森林隔成兩半,沒長翅膀不是游魚怎麽度過?

一塊大石頭被扔進幾米外的沼澤噗通一聲濺起大片泥點。蒜頭鼻“哎”了一聲,折了樹枝往裏試探,“瞧著不算深。”仗著腰上拴著繩子,他嘗試往前慢走幾步,淤泥落葉冷不防吃到膝蓋,連忙手腳並用往回爬。

“看!”周錦陽指著沼澤邊緣淤泥,幾人連忙細瞧:那裏留著不少雜亂腳印,方向都是朝沼澤裏行進,往外走的很少。“沒準真有人從這裏過去。”

洪浩張望半晌,“福哥你真看見小柏那個熒光噴劑了?”

“錯不了,玫瑰紅啊,一整棵樹,你們看不見?”沈百福望望對面又瞧瞧四人納罕極了。“反正她肯定到對面去過。”

五人商議幾句,反正全無頭緒也只能碰運氣了,當下各自砍落樹枝捆成長桿,又把繩索收集起來逐人綁上,末尾牢牢綁住沼澤邊緣最粗的樹幹。

周錦陽站在前頭,隨手戴上個黑口罩:“我打頭陣,浩哥在後頭,福哥你別下,要是陷進去把我扯出來就得了。”

兩位新人連忙阻攔,“別別,這種沼澤比沙漠浮沙可怕多了,陷進去就出不來,不行換條路吧。”

“哪兒還有時間?”洪浩嘿嘿一笑,自己也戴上口罩,“不怕,陽哥水性好,真陷進去游上來完事,哈哈。你倆可得使勁拉啊。”

新人眼睜睜瞧著握緊兩根樹枝探路的周錦陽一步步走進沼澤,只好用力握住拴在他腰部的繩索。他走得很慢,泥漿很快沒過他膝蓋和大腿,好在沒有繼續蔓延的趨勢。走出幾十米之後,他回身招招手,“沒大事。”

於是洪浩也小心翼翼邁進沼澤地,腳底還滑了一下。“福哥你墊後吧。”

半小時後,仗著繩索彼此相連的五人排成一字長蛇陣慢慢在沼澤中行進,稀粥似的泥漿朝四周慢慢蕩漾。偶爾有人滑倒,好在泥水始終沒達到腰部,也算有驚無險。這裏像是一片地勢低些的平地,積年雨水和塵土落葉混合而成沼澤,若是年頭再久些就很難度過了。

“我腿上好像叮了什麽東西。”像踩高蹺般撐著樹枝的沈百福喃喃道,把口罩扒拉下去想低頭看看,不過還是改變主意。“我靠不會是蛇吧?”

前面洪浩隔著段距離聽到話語停下來轉身回望,倒把最前面的周錦陽給拽住了,互相埋怨幾句繼續前行。兩個墊後的新人惴惴不安四面張望,生怕從沼澤裏爬出鱷魚蟒蛇之類,好在始終沒有發生。

拖泥帶水堪堪行進到一半,周錦陽忽然指著前方大喊:“看見了看見了,前頭。”洪浩也伸著脖子張望,果然依稀能看到對岸淡淡玫瑰紅,“沒錯沒錯,我說福哥你這眼神夠牛的。”

沈百福得意起來,“那是,你們這眼神都不咋地。肯定是小柏給咱們留的標記。”又朝後面招手:“趕緊的,一會兒天黑了。”--如果召喚出守護神,幾人行進速度勢必大大減慢,兩位新人連忙加緊腳步。

此時此刻柏寒根本沒想到倒黴的隊友剛剛才發現出口附近被自己特意漆成玫瑰紅的兩棵樹,她正沈浸在初到伏見稻荷大社的震撼中。

“這裏是供奉狐貍的地方。”她感嘆著,隨處可見叼著沈甸甸麥穗或者沈默寡言的狐貍石像,多數脖子上還圍著朱紅圍巾。

已經不是第一次來這裏的梁瑀生正擔任導游角色,“奈良的鹿,大阪的老鼠和京都的狐貍都是很有名的。”帶著她朝神社走去:“這裏很多繪馬,別的地方都沒有,你帶回去點吧?”

說是繪馬,其實是被雕刻成狐貍頭像的淺黃木牌,像人類般或狡黠或微笑或嘆氣非常可愛。已經從清水寺和金閣寺收集不少繪馬的柏寒毫不猶豫地又買下一堆。

“幸虧有人幫忙,要不然這麽多東西帶回去都成問題。”梁瑀生取笑著接過塞進自己背包,指著上山道路:“上面是千鳥居。”

面前山路每隔幾米便矗立一座古樸艷麗的朱紅鳥居,層層疊疊綿延直至山頂,清風徐來似乎可以隨著滿山濃綠樹木婆娑起舞--這裏是供奉神靈的地方。

“這裏可真漂亮。”柏寒仰頭望著感嘆,“我為什麽只去過北海道?我應該直接來京都才對。”

身畔梁瑀生也相當輕松伸展胳膊,“這裏拍過電影,章子怡的《藝伎回憶錄》,很有名的。”

哎,我剛好沒看過?柏寒有些惋惜,一邊追趕他一邊指著鳥居廊柱上漆黑漢字問:“這是什麽意思?”

“應該是日本各地特意供奉的。”梁瑀生大步順著山路走去,“很有講究。走吧,一會天黑了。”

在半山腰吃到很好吃的抹茶冰激淩,等到山頂柏寒發現整個京都就在眼前,太陽慢慢西斜留下漫天彩霞。下山的時候兩人選擇另一條路,路上也建著大大小小的鳥居和神社,柏寒還給兩只流浪貓拍了照。

“接下來去哪裏?”脫下外衣系在腰間的梁瑀生隨意問。“平安神宮、二條城、嵐山、三十三間堂和八阪神社。”

真可惜,只能再去一兩個地方--明天就要離開了。猶豫不決的柏寒只好征求他的意見:“我都沒去過,你說哪裏好?”

梁瑀生聳聳肩,很無所謂地說:“其實都差不多,看你喜歡哪裏,想去拜拜就去神社,想看櫻花就奔嵐山和平安神宮,三十三間堂裏有千手觀音可以看看,不行不行,那裏關門關的早,趕過去怕來不及。”

嗯,天天和陰魂厲鬼打交道,還是拜拜佛求求平安吧?“要不去平安神宮吧,聽著比較吉利。”

有柳生家族司機幫忙,兩人順利趕到平安神宮外廣場的時候夕陽最後一抹餘暉剛好落在神宮大殿屋頂。那是座朱紅色傳統舊式建築,寬闊屋頂是孔雀尾羽的鮮艷翠綠,迎著白沙廣場依稀能看到昔日盛唐風采。

“這裏有什麽八重紅枝櫻花。”梁瑀生回憶著,“不過得買票進去後苑才能看到。”

柏寒跟在他身後走向神殿,“這麽多櫻花啊?我要先好好拜一拜,保佑我平平安安順利一點。”

保佑我早日找到屬於我的守護神。

此時此刻大黑狗正趴伏在小田切助家庭院裏的櫻花樹下,掩埋它屍骨的地方。

小田切助正像往常一樣靠在屋檐下的躺椅上讀報紙,鼻梁上駕著眼鏡,不時朝櫻花樹的方向望來一眼--當然他看不到曾經屬於自己的大黑狗。

時隔七十二年歲月,大黑狗認不出自己的主人了。它困惑地歪著腦袋,怎麽也無法將眼前這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同遙遠記憶中那個帶領自己在田間追逐蝴蝶蜻蜓、跳進河裏游水的活潑男孩聯系到一起。

大黑狗是非常聰明而有靈性的動物,死後漫漫時光更是逐漸教會它很多東西,比如死亡。它並不排斥男孩長大成熟乃至日漸衰老,畢竟停留在原地的只有它自己而已;它千方百計企圖離開森林只想再見男孩一面,哪怕只留在他身邊默默守護也好,為此不惜和女孩立下契約;可當願望終於實現,它卻被失望痛苦徹底擊倒了--他可真像他父親啊。

隨著客廳傳來呼喊,小田切助起身摘下眼鏡,拎著報紙朝樹下走來,大黑狗不由自主聳起脊背警戒著,竭力壓下離開的意圖。好在老人只是笑瞇瞇地拍拍樹幹而已,低聲念著:“貢啊,今晚再來夢裏找我啊。”就倒背雙手走進客廳用晚餐了。

大黑狗慢慢松弛下來,同時發現對方背影更像他的父親小田切先生了。

這是件非常悲哀的事情。男孩的祖父祖母頭七那天,小田切先生走過漫長道路進入森林,拽著大黑狗仔細尋找足夠粗大強壯的樹木;發現合適的目標後他立刻把忠誠的大狗用鐵鏈牢牢拴在樹上,同時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大黑狗永遠也忘不了主人臉上那抹詭異而輕松的神色。

隨後他把自己吊在那棵大樹上,任憑大黑狗狂吠著拼命掙紮想來救他卻無濟於事,很快死去了。隨後幾天他的屍首在樹枝上搖搖晃晃,陪伴著饑餓幹渴的大黑狗慢慢耗盡最後一口氣,臉上依舊掛著輕松詭異的表情。

大黑狗不知道主人的靈魂去了哪裏,反正它自己的靈魂被那座詭異的森林牢牢束縛,而主人只剩下一具空蕩蕩的皮囊。在鎖鏈允許的範圍,它在森林中整日奔跑,經常能看到失去信念的人們用各種各樣的方式結束生命,更多的是無意踏入森林而迷失方向饑渴而死的游客。死亡之後他們的陰魂繼續迷失在森林中,日落之後發現活人氣息便撲過去搶占溫暖軀殼。

大黑狗很快發覺自己和主人死亡的地方在森林最中心禁區,這裏無人踏足,連陰魂也很少靠近。孤獨落寞之餘它加倍思念著男孩子,渴望回到他身邊;就在它身旁不遠的地方,掛在枝頭的死去主人屍骨慢慢腐朽。

這種日子足足持續了四十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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